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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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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曾經有個笑話, 說出了命案, 第一個到場的是保險公司理賠員。因為他們要確定要不要賠錢, 第二個到場的是新聞記者, 因為他們要賺錢。第三個才是警察,那是他們的日常工作,幹與不幹都是工作量。

現在許多人都認為導致電腦黑屏的病毒是從牡丹廠的游戲裏傳過來的, 這些單位都是牡丹廠的合作夥伴, 不是上游就是下游, 還有客戶,都是得罪不起的。

於是在研發殺毒軟件的同時, 安夏也決定找出到底是誰, 到底是什麽渠道,傳播的這個病毒。

孫志這邊賣出去的游戲,都是直接從母盤上拷下來的, 不存在病毒感染。

問題定位在銷售部,銷售部的樣品軟盤到處插, 大家只能拼命回憶,到底是哪個時間開始出現的第一例病毒。

包括去了什麽地方,跟什麽單位有了接觸。

安夏簡直把上輩子做疫情流調程序相關設計的那點能力全都用在了調查電腦病毒上。

最終, 0號感染計算機找到了,居然就是本地的一家大型進出口公司。

他們對面料有自己獨特的要求,於是銷售員為了省事,就直接把他們的要求拷貝進了自己帶去的軟盤裏。

除了這一臺電腦, 其他地方的軟盤都是只讀不寫入。

該單位領導堅決不認為是他們的電腦裏有問題, 因為在之前, 他們的電腦從來沒有過毛病。

“你們不要自己出了問題, 就把錯誤都推到我們頭上,這個黑鍋,我們不背。”

安夏也不跟他犟,只是借口免費幫助他們做個計算機防護程序,把幾個研發小組成員送過去。

經過測試,他們的電腦裏,確實早就已經存在了黑屏病毒。

入侵時間甚至比服務員游戲開發的時間還要早。

領導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那我們怎麽沒有黑屏?不要血口噴人啊!”

“因為時間。”一位組員說。

這個單位的人只會勉強用個軟件,根本就不關心其他,他們的主板時間都是錯的,壓根沒人看沒人調。

反倒將錯就錯,始終沒有到病毒應該被觸發的時間。

“是誰幹的!”領導看著病毒的導入時間,實在也沒有理由死扛下去了。

是現在電腦操作員的男朋友幹的,他是一個計算機的大學生,閑著無聊,就仿照黑色星期五和耶路撒冷病毒也做了一個。

他搞趴了學校的計算機後,分外的得意,又搞趴了幾個,到了女朋友單位這邊,卻鎩羽。

他想弄明白為什麽,但是女朋友單位門禁嚴,不讓一般人隨便進入。

於是,這家公司的電腦就好像無癥狀帶菌者一樣,一直默默潛伏。

直到牡丹廠的銷售把軟盤插進了他們的電腦,把計算機病毒散播到其他主板時間正確的電腦裏。

這才引起了大騷亂。

“你做了病毒,有做殺毒軟件嗎?”

“沒有……”他就是想炫耀自己很厲害,並沒有想過後果。

安夏對他說:“你現在已經造成了嚴重後果,有幾十個單位提出索賠,每家要賠一萬塊,賠不出來就坐牢。”

把這個年輕人嚇得夠嗆,幾十萬,他現在連幾十塊都沒有。

他家把他供上大學不容易,他做病毒也是腦子一熱,根本沒想別的。

此時被安夏一說,才知道竟然會這麽嚴重。

坐牢是嚇唬,畢竟這會兒連攻擊計算機的相關罪名都沒有。

索賠還是很有希望的,電腦趴窩導致幾家公司的許多工作無法正常進行。

拖得時間越久,損失就越大。

這家進出口公司不得不發表聲明,承認電腦病毒……

是從他們單位傳出來的,與牡丹廠無關,他們也是受害者。

牡丹廠的銷售們得知此消息,歡欣鼓舞,這下不用到處受人白眼,都不敢把軟盤拿出來。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習慣了方便的電子辦公,重回拿著紙制宣傳冊和布料樣板的日子,那可真難受啊。

現在終於還他們一個清白了。

負責軟件開發的研發小組開始愁了。

他們都是抱著雄心壯志來的,不管是想賺一筆外快的,還是想讓自己的履歷好看的,都一心想要搞出個成品。

“安廠長,咱們這個小組,要解散嗎?”小組長惴惴不安地問道。

這麽多人,不說安夏之前答應他們的補助。就算是去食堂吃飯,每天也是一筆開支啊。

可是當初熱熱鬧鬧,雄心壯志的走。

現在啥都沒搞出來就回去。

同學們問起來,也怪郁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無能,做不出東西,被趕走了呢。

安夏讓他們繼續安心工作,難得能把這麽多厲害的大學生湊在一起,本著來都來的精神,還是把防護和殺毒軟件做一個出來。反正現在不用,以後也有機會用的上。

現在還沒聯網,一旦聯網,連軟盤都不用,人在家中坐,毒從網線來。

制造病毒的始作俑者也就這樣成為研發小組的一員。

安夏把明光文具廠更名為明光現代化辦公用品有限公司,並增加銷售計算機軟硬件產品。

這樣就算將來財務分類賬把軟件與文具劃分開,也可以方便開票。

團隊一大,就什麽人都有。

特別是搞軟件的,現在軟件規模不大,像阿君,一個人一間房一臺電腦,就能單槍匹馬做出來。

搞病毒的,也能自己寫寫,就能拿出一個成品。

開發小組裏一個個的都是人精,其中還有好幾個是他們老家的省、市高考狀元。

當年進大學的時候是披紅掛彩送到車站的。

還有老師的寵兒,全宿舍小組作業的希望等等……

個人能力過於強大,又習慣了單打獨鬥。

結果就是一開始合作,就互相看不順眼,互相不服。

其實很多代碼的寫法都是殊途同歸,沒有特別的高下之分。

他們一定得爭出個勝負。

陳勇對此評價:“一山不容二虎。”

龔偉剛想接「除非一公和一母。」結果就看到,有女生也在大聲爭辯,說自己的邏輯才是最好的。

他又把那句話咽了回去。

兩人試圖安撫研發小組的情緒,讓他們盡快做出成果,而不是爭誰對誰錯。

精英們壓根沒有停火的意思,他們知道安夏才是廠子裏說話最有用的。

於是他們找到安夏,要求安夏在他們之中選邊站隊。

要是安夏站在對家那邊,另一邊就會馬上離開,以示他們不與蟲豸為伍。

安夏看宮鬥劇的時候,覺得兩個寵妃打架,逼皇帝選邊,還挺好玩的。

等輪到自己,就一點都不好玩了,兩邊她都不想失去。

“開發大型軟件,一個人根本就來不及,你們將來要是畢業了,正式工作,也要這樣嗎?”

有人不服氣:“一個人也可以,比爾蓋茨就是在家裏的車庫一個人成立了微軟。”

“對,蘋果公司也是。”

他們堅信,那些科技大佬能一個人在車庫裏成立公司,區區軟件,有什麽不能一個人做的。

安夏搖頭:被雞湯文忽悠瘸的。

“他們是什麽時候成立的,七十年代,那個時候家用電腦都是新東西,用的軟件都很簡單,而且也確實不著急。

現在距離微軟成立都過了十三年了。十三年啊,剛生下來的孩子都會做因式分解了。計算機的發展早就日新月異,你跟他們比?”

安夏看著他們,見他們還是一副不服的模樣。

她說:“不信?不信的話,你們能在一周之內,把殺毒軟件做出來嗎?現在那麽多臺電腦都等著用呢。”

俗話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兩邊還真的較著勁,拼著把殺毒軟件做出來了,而且時間相近。

甚至兩人進安夏辦公室的門都是同時。

但是,當安夏檢查他們勞動成果的時候,問題就來了。

“你們這個殺毒軟件,只針對黑屏病毒一個?”安夏問道。

兩人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不然呢,不就是黑屏病毒嗎?又沒說要做其他的。

其中一個驕傲地應聲:“嗯!我做的程序,從發現到完全清除,只需要幾十秒。”

安夏問:“如果是黑屏病毒的變種呢?是要再重做一次嗎?”

“變種?”他們知道黑屏病毒就是黑色星期五的變種。

但是在互相比著做殺毒軟件的時候,完全沒有往這個方向想,就想著快,無論如何也要比對方快!

安夏問:“再變種,再做?中間的開發時間、帶來的損失和影響,會有多大?而且,說起來還是同款母病毒,又不是新東西。”

“呃,可是,要做出針對所有內存駐留型病毒的查殺軟件,一個星期根本就不夠啊。”另一個人吶吶地說。

安夏點點頭:“我知道不夠啊,所以才跟你們說,要合作啊。難道你們的思路與理念之爭,已經完全是美蘇之間那種完全無法調和的矛盾了嗎?”

那肯定不可能,再怎麽也不至於鬧到那個份上。

“要不,你們再試試合作?”安夏問道。

事實已經證明,單打獨鬥沒有結果,兩只好鬥的公雞,終於和解。

百花盛放的時候,龔書記終於榮升至部委裏,陳廠長調任書記一職,另一位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升任廠長。

龔書記在部委裏是個新人,迫不及待拿出成績,生怕別人小瞧了他。

第一次會議,他準備了很多材料,大談特談九廠是怎麽在肖部長的支持下,開展信息化工作流程管理,以及他們拿到的成果。

在他的報告中,牡丹廠已經利用機械臂和全自動控制織布機統治全廠了。

還各種打臉外國人,在國際上揚名。

還培養了大批優秀的技術型人才,成為各大高校自動控制、機械,還有計算機高材生爭先恐後加入的高科技人才培育基地。

工人更是不僅全面實現溫飽,直接奔小康去了。

說他全是吹的,也不算。

就是吹得稍微大了一點,從他的報告裏看,牡丹廠簡直就是夢中才會有的水平。

肖部長當初撥款給九廠買計算機的時候,心裏也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次的改革會不會成功。

他去過幾次牡丹廠,發現確實超出他的預期。

後面他的工作忙,就沒有再去,龔書記報告裏說的那個夢幻場景。

雖然聽起來很不真實,但是經過了前幾次的洗禮,他已經產生了這種印象:“雖然聽起來很離奇,但如果是牡丹廠的話,也很正常。”

而且,牡丹廠是由九廠全資投產,到全面脫鉤。

不僅沒有跌下去,反而產能飛起,質量也有目共睹。

這必須得立為成功的轉型榜樣啊。

肖部長讓龔書記整理一份牡丹廠生產經營的報告,讓所有下屬單位學習。

領導發話,還有什麽不能的,龔書記在那份報告裏,把牡丹廠的經營狀況吹上了天。

龔書記年紀雖然很大,但在部委裏算小字輩。

各位常年看報告的領導們的眼睛很毒。

對於那些一看就是閉眼吹的文字修飾部分直接略過。

他們精確地聚焦於「全自動程序」上面,辦公室裏就開起了小會:“誰還沒見過全自動設備似的,能吹成這樣?”

“新來的人想吹牛,不是不能理解。就怕太得意,牛皮吹破了。”

“雖然牡丹廠離咱們有段距離,但又不是夠不著的地方,去一趟不就知道了麽。”

龔書記這次調進來,就有別人的親信跳龍門失敗,有心在背後捅他一刀的人不少。

最好的辦法,就是證明他立下的經驗典型是假的,是立不住的,是跟畝產萬斤一樣是放衛星用的大笑話。

於是,牡丹廠就這麽莫名的迎來了部委裏來的學習考察團。

考察團裏除了有老領導,還有新調到部裏的龔書記和陸雪。

陸雪年紀輕輕,沒有後臺,調進去坐的位置,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像他這樣的低職位年輕人有不少。

除了有未婚女兒、孫女的領導想給他介紹對象之外,其他人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關心他到底做過些什麽。

之所以他會出現在考察團裏,是因為大家知道他被調上來的原因是技術過硬,而且他原來是燈泡廠的人,跟紡織行業一點關系都沒有,不需要給龔書記面子。

等到了牡丹廠,他可以提供技術支持,當眾告訴大家,那些全自動設備也沒什麽了不起,根本不可能達到龔書記硬吹出來的那個水平。

安夏看見人群裏有陸雪,眼睛彎彎,想跟他打招呼。但是一堆領導正在跟她說話,他們環顧四周,指指點點,安夏也沒有時間專門跟陸雪說話,便以尊敬和禮貌的態度,將各位領導領到會議室。

在這裏,各位領導看了牡丹廠的一些書面資料,操作手冊、培訓資料、日常行為規範和考核文檔。

又看了銷售報表。

他們發現龔書記雖然在一些地方吹牛,但是吹的都是意識形態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他說什麽眾志成城,加班加點,確實沒錯。

產量、銷量,還有幾個國外客戶,居然跟牡丹廠自己登記的報表數據一模一樣。

考察團裏有一位名叫呂方的領導,他正經的老一批大學生,留過學,工作態度非常嚴謹,最恨弄虛作假。

他在來之前,認真的研究過牡丹廠進口的全自動紡織機,那是有牌子有型號的設備,想要找到對應的說明書不是什麽難事。

根據他的測算,用那套設備,牡丹廠根本不可能達成龔書記報告裏寫的產量。

現在他看到牡丹廠裏的生產報告和銷售報告,對上面的數字不屑一顧。

假的,肯定是假的。

誰不知道牡丹廠是九廠分出來的。

誰不知道牡丹廠的三個領導有兩個是九廠領導的兒子,另外一個剛畢業沒後臺的小姑娘就是用來點綴湊數的。

所以,應該是一開始就有預謀的做好了全套的準備,就等著有那種下來走走過場的考察團來。

呂方他把報表合上:“行了,這些數字,咱們在小龔那邊也看到不少了,去車間看看吧。”

一般領導去車間,就是這麽「嘩……」像大海起浪一樣的,沖過去就沖過去了。

呂方在那臺全自動紡織機組前停下了。

他竟然摘下手表,開始計時。

其他人召呼他往前走,他告訴眾人,他要看看這臺設備的產量到底有多少。

報表上的數字可能是假的,就連肉眼可見的成品也可能是假的。

為了應付檢查,有些廠會把同一批成品悄悄搬動,看起來好像都是那一……

臺設備裏生產的。

或者是把其他地方生產出來的布料堆在一起,把三四臺機組生產出來的東西放在一起,說是一臺機子出的,這種事不是沒見過。

那些稻子上能滾雞蛋,能坐小孩的「畝產萬斤」的照片就是這麽拍的。

這下本來已經走開的其他人也圍了過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五分鐘後,突然系統自動報警停機。然後又自動調整上層經線的拉力,巡線工人就看了一眼,檢查了一下,就按下開關,設備繼續生產。

十分鐘過去,呂方放下手表,他服了,這套設備的生產效率確實非常高,他專門繞到後面去看了一眼設備上的銘牌。

沒錯,品牌和型號一樣,但是生出效率跟他看到的設備說明書上的數據完全不一樣。

他問帶隊的安夏:“你們對這個設備做過什麽調整嗎?”

“有的,如果光有這套全自動紡織機的話,生產效率提升的有限,花了國家那麽多外匯把它買進來,我們也希望能讓它發揮超出預期的效果。”

安夏介紹了車間裏一系列的配套設備:自動配棉程序、自動精梳棉、機械臂對常規流程的縮短……

“還有這臺紡織機,其實我們已經拆開,然後對它的程序進行過優化了。能達到現在的生產效率,不只是這一臺設備的功勞,是從第一道生產工序開始的。”

安夏侃侃而談,對每一臺設備的數據都了如指掌。

呂方不時冷不丁拋出一個問題,問題千奇百怪,什麽方向都有。

除了太細節的基礎操作問題,安夏基本上能馬上回答,連一個嗑巴都不打。

這絕對不是臨時背題可以做到的。

一向不茍言笑的呂方也忍不住點點頭:“工作做得很紮實。”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就是一邊做一邊學。以前我剛到九廠的時候,龔書記說,在工廠工作,哪怕是做銷售,也得懂一點生產方面的東西。不然跟客戶胡亂承諾,回來生產部門做不到,就麻煩了。”

安夏看到人群裏有龔書記,聯系到他剛剛被調過去沒多久,應該是需要有人給他掙面子的時候。

也猜到會有這麽一個考察團,應該是龔書記在部委裏又說了什麽。

這些人不是來看笑話的,就是來取經的。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能折了他的面子。

至於跟龔書記不對付的人,也不會覺得她有多向著龔書記,只會覺得這個剛畢業的傻妞知恩圖報,知道幫著老領導說話。

自古以來,死不投降的人怎麽都要比三姓家奴受人尊敬。

本來呂方往設備前面一站,龔書記還不算太緊張。因為他知道那些數據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當呂方開始提問的時候,他就緊張了。

他慶幸自己安排的是安夏,而沒有叫陳勇或者龔偉過來。

安夏畢竟剛工作沒多久,又沒在基層待過。

答不上來也沒有任何問題。

陳勇龔偉就不一樣了,這兩個人的履歷上都寫著五六年的車間工作經驗。

要是說錯了什麽,那簡直就是丟人現眼。

就是沒想到安夏居然答得這麽利落,而且還在領導面前說是他指導有方。

真是太懂事了。

考察團對機械臂看得尤其認真:“這個就是你們拿到好幾個國家專利權的吧?”

“是的。”安夏看著陸雪,“這是餘化龍博士團隊,在陸雪同志的協作下,共同研發制造。”

眾人的目光一起轉向陸雪:“啊,原來就是這個啊!”

“這就是肖部長非常看中的那臺設備啊。”

“小陸,這是你研發的設備,怎麽都不說話呢,來,跟我們說說……”

本來

領導們的問題是對著安夏的,現在全都沖著他去了。

他哀怨地看了安夏一眼,後者笑瞇瞇地看著他,還舉起兩只手,無聲地給他鼓掌。

安夏知道他不是真鹹魚的性子,陸雪有自己的抱負。

但是光有抱負怎麽行呢,需要獲得別人的認可和支持啊。

以前她在網上看到過說「性格內向的人,適合做什麽工作」,有人說搞技術做科研。

科研經費哪裏來?

不得跟人說你這項目特別牛逼特別棒,才能爭取到麽。

安夏那幾個在大學工作,搞出好幾個科研成果的朋友,就沒有誰是悶頭幹活,不需要上臺講的。

至於搞技術,就更是如此了,安夏看過太多內向、不善言辭的人在公司裏吃虧了,事情是他們做,甚至PPT都是他們做,結果上臺講PPT的是別人。

這一來二去,領導能記住的是誰啊,當然是露臉的人啦。

考察團終於結束了對車間的檢查。

他們對牡丹廠的車間管理真是嘆為觀止,剛建國的時候,工人們確實也有著飽滿的熱情。但是,設備很落後,一切都要靠人工。

不像牡丹廠,不僅工人的工作積極性很高,而且也沒有上崗就在不停忙碌的辛苦感。

呂方感嘆:“這才是真正的現代化工廠啊。”

考察團回到賓館後,呂方非常認真的寫了考察日志,著重分析了牡丹廠在人員管理和設備升級方面的突出表現。

順便還捎帶上了前幾年花幾億進口過時設備的那幾個工廠,毫不客氣的點名批評。

陸雪回去之後,又溜出來找安夏,安夏又請他去門口小店吃飯。

陸雪抱怨道:“你突然點我的名,嚇了我一跳。”

“怎麽啦,這機械臂不是你做的嗎?各種數據你比我清楚多了。我就不當這個中間商了,又沒有差價可以賺。”

陸雪很苦惱:“我只擅長在平輩的朋友們面前說話,跟一個長輩說話,我就緊張,跟這麽多官位比我高,年紀比我大,平時威嚴得像廟裏的塑像似的領導講話,我就開始手心出汗,聲音顫抖。”

“是嗎?我看你跟我媽聊得不是挺好的?”安夏笑嘻嘻。

“那能一樣嗎。”

“差不多差不多,你拿出對我媽的態度,對待領導,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看這小夥子嘴又甜,手又勤,腦子還靈光。”

“我甘當革命的螺絲釘,不想出風頭。”

“你快拉倒吧。”安夏笑道,“你到底是甘當螺絲釘,還是輸給燈泡廠的那幫蟲豸,再也沒了雄心壯志?你這樣的人,穿到古代說你想老老實實待著,人家都會覺得你這是韜光養晦,等著劍履上殿加九錫呢。”

“唉,就是挺煩的,我就想好好的搞技術,不想整天聽他們的報告啊,會議啊,特別是務虛的那些,每個字我都懂,整個思想一句話就能概括完。有這時間,我還不如再開發一個游戲呢。”

安夏忽然變得十分嚴肅:“你開發的游戲,發生了變異!”

“啊?”陸雪驚呆,“變異成什麽樣了?裏面的小人活了,從屏幕裏走出來了?”

“變異出了病毒,專殺電腦。”

“不可能!”陸雪急了,猛地站起來。

電腦病毒不是真的病毒,是一串有問題的代碼。

他知道的那幾個計算機病毒,都是寫代碼的人刻意為之,而他並沒有。

如果會變異出病毒,那就說明他寫的游戲代碼就有問題。

他沒有故意寫病毒,結果卻出現了病毒反應,而他測試了幾次居然都沒有看出來,這是從根本上否定了他的專業能力。

安夏趕緊拉拉他的衣角,讓他坐下來:“哎,別生氣呀,跟你開玩笑呢,就算人生病,也是先從外面感染的。除了癌細胞,沒事也憑空變不出大病啊。”

她跟陸雪說起那個進出口公司發生的事情,然後傳著傳著,就變成了挺大的事。

“現在團隊正在盡力研發防毒殺毒軟件,每次看見他們埋頭苦幹的樣子,我就想起你。要是你在就好了,說不定早就寫完了。”

一種被需要的感覺,在陸雪心中油然而生:“一會兒吃完飯帶我去看看。”

陸雪在研發室裏一直待到很晚,一琢磨上代碼,他就根本停不下來,幾乎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

安夏也陪著在裏面。

“廠長廠長,有人找。”保安找到安夏。

居然是呂方。

他背著手,態度比早上跟著大隊人馬一起來的時候和藹了許多。

“小安啊,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再跟你確認一下。”

安夏趕緊把他往辦公室裏請。

呂方擺擺手:“這個問題,我想去研發室問問,你可以演示給我看。我年紀大啦,你光跟我說理論,我可能聽不明白。”

“您年紀一點都不大,正當年呢。”安夏跟他打著哈哈。

研發室進門是一個套間,軟件研發組在最裏面,第一間是動控制研發組,呂方進門就開始對正在研發的新技術又提出了許多問題,還要看操作。

一邊問一邊記,特別認真。

過了一會兒,陸雪打扮得跟普通的研究員一模一樣,他穿著拖鞋,穿著白大褂,手裏還端著一個搪瓷茶杯,溜溜跶跶的出來倒水喝。

呂方一擡頭,看見他。

陸雪頓時楞住,有點不知所措。

呂方沖他笑笑:“喲,小陸,你這是回娘家啦?怎麽,人家衣服杯子都還給你留著。”

陸雪尷尬地提起兩邊嘴角:“這不……扔了挺可惜的嘛。”

“原來你跑這來了,剛才我在賓館敲你的門敲了半天,我還以為你出去逛了。”

陸雪的笑容僵硬:“這邊的技術主要是我負責的,今天安廠長跟我說了幾個當時我留下來沒有解決完的問題,我想既然來了,那就順便給解決一下吧。”

“小夥子挺有奉獻精神,人在考察團,休息時間還順便替基層單位解決問題。”

呂方的話讓陸雪更緊張了,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在損自己。

他接了一句:“您不也是嘛。”

呂方沒有再繼續說這些有的沒的,而是就技術問題又開始了提問。

有些問題研究員答不上來,陸雪就替他答,聽得呂方連連點頭。

“嗯,我們就需要你這樣技術過硬的幹部。”

呂方又轉頭問安夏:“像這樣的研發中心,需要花多少錢?”

安夏報了一個數字,然後補充道:“這些都是大學生,有本科、碩、博。”

“都是學生?”呂方微微皺起眉頭,學生是有沖勁的。

但是論技術能力,應該比不上那些在專業領域裏浸淫多年的專家和學者。

安夏點點頭:“我們現在其實也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都是針對專門的問題進行研發。”

“效率很慢吧。人類歷史上幾次大的技術革新,都是完全從根上推翻了原來的架構,效率產能爆發式的提升。

除此之外的各種小改進,只能少少的提高一點點,離我們現在需要的爆發式增長很遠。”

安夏解釋:“研究基礎技術,需要大量和長時間的投入,我們廠真的投不起,這種只能是國營單位,或者是國家研究機構才能做到。”

“是啊……國營單位本應該擔起這樣的責任。”

呂方嘆了口氣,以前國營單位是質量的象征,生產任務完成的保障,現……

在卻成了進去混日子的代名詞。

他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但是也沒有辦法,沈屙得用猛藥治,這不是他這個職權範圍能做到的事。

“這次的考察報告裏,我會提出這個建議。對了,小陸,關於技術那一塊的報告,由你來撰寫。”

“我?”陸雪詫異地指著自己,他初來乍到,人微言輕,怎麽就要寫報告了?

“對。”呂方會錯了他的意思,“放心,我會在報告撰寫人裏寫上你的名字。”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夠資格呀,這次考察團裏那麽多前輩。”

安夏在旁邊聽了,真想踢他的屁股一腳,大好的機會,讓什麽讓啊。

呂方嚴肅地對他說:“機械臂是你參與研發的,程序是你寫的,現在連問題都是你解決。除了你之外,全團都沒有人知道應該怎麽寫。年輕人,不要怕麻煩。”

“我不是怕麻煩……”

“那你是懶得寫,還是不想寫?”

陸雪憋了半天,說出一句:“我怕別人說我不謙虛,沽名釣譽。”

“放屁!”呂方一激動,粗話都蹦出來了。

他皺著眉頭:“誰敢說你不謙虛,誰也拿出工作成果給大家夥看看!行了,就這樣,回去以後,三天內交出來,不準拖拉。”

送走考察團之後,安夏只覺得送走了一個需要小心伺候的麻煩。

除了看著陸雪上火車,有點依依不舍的感覺之外,沒覺得有什麽特別。

但是,呂方的考察報告一出,牡丹廠的名頭一下子就在業內打響了。

什麽民營經濟的成功試點。

進口與自主研發的完美結合。

與國際接軌的管理模式。

……

各種連安夏都不敢吹的高調響了起來,訂單一下子又增加了許多。

不管以前是不是做這個的單位,都想看看,被部委領導誇成這樣的廠子出來的布料到底是什麽樣的。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同行要求來參觀。

電話鈴聲那是此起彼伏。

閑下來,三個人一對,竟然有二十幾個紡織廠說要來學習參觀。

國營的、集體的、民營的,都有。

龔偉看著那堆廠名,伸了個懶腰:“依我說,咱們廠賣門票得了,每人五塊,一百個人以上算團體票,打個九折,四塊。”

安夏提醒:“九折是四塊五。”

龔偉一揮手:“那五毛我不要了,讓利!”

安夏一豎拇指:“真大方!”

龔偉昂起頭:“那當然。”

“你倆別貧了,說說怎麽辦吧,接待嗎?”

龔偉聳聳肩:“接待啊,不接待怎麽辦?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人民學習解放軍,也沒說不讓廣大人民群眾看的呀。”

安夏說:“那咱們還得給立規矩,只能讓他們按規定的路線走,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大慶的重要設備間,軍營也不可能隨便讓人闖。”

“嗯,說的有道理。”

陳勇對於這些最擅長,寫規定,安排人接待的事情由他負責。

龔偉現在還是在主抓生產。

“咱們現在生意這麽好,什麽時候也該擴一擴流水線了吧?”龔偉拿出訂單,“不然,就算把工人累死,機器也就這麽大的量,再不能多吐出一塊布了。”

安夏點點頭:“我早就算過了,買設備和招工都不是問題,問題是……咱們的廠房太小,放不下。市區用地基本上都已經滿了,想要開新廠,就得去近郊了,那邊公交車好長一間才一趟,上下班都不方便。”

龔偉搖晃著腳:“去什麽近郊啊,我聽說,九廠已經接到任務,要壓紗錠了。”

“壓紗錠?是要減產嗎?”雖然這事在安夏的意料之中,就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這離「砸三鐵」還有三年呢,看來……一切都是有預兆的。

“到時候咱們把九廠的地給租下來,不就行了嗎?工人更好辦了,九廠裏那麽多工人呢,我聽說,年初就有好多人打聽,能不能調到咱們廠來呢。”

龔偉得意萬分。

安夏點點頭:“好的,這個光榮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務必談個便宜點的價格。不然想到每天早上眼睛一睜,我就欠下一大筆地租,整個人都會抑郁的。”

“這事包在我身上。引進設備和挑工人的事情,就你們倆負責了。”

安夏選擇去買設備。

陳勇開始從九廠裏挑工人。

現在九廠的冗餘人口過多,生產任務不飽和,領導層非常大方,隨便誰想走都行。

工人們早就眼饞牡丹廠的工資和福利了,想盡辦法要進來。

誰能想到,當初是不受待見的工人被踢過來的「寧古塔」,現在竟成了香餑餑。

有人在面談的時候直接掏獎狀獎杯,也有人通過各種關系遞條子。

最離譜的一個是對陳勇說:“以前我們兩家住在一起,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陳勇看著一桌的資料,十分為難。

“咱們要不了這麽多人啊。”

安夏看了一眼:“這有什麽難的,先看資料,沒有幹過什麽特別邪門,比如追殺過領導之類的事情,就叫過來唄。先培訓,再考核,能者上。”

陳勇聽到「追殺過領導」,就想起了拿著起子敲領導家門的那個人,他有些緊張,問道:“要是不合格的人,還死活不肯走怎麽辦?”

“嗯……”安夏看著資料小山,“要不,你先招兩個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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